周自從《自從彼時陣》

周自從 Since Chou @台北The Wall 專場

某天在臉書上看到朋友發文推薦，便開始注意這張專輯，然後想也沒想的就買了專場的票，接著進到The Wall開唱後，才聽見這專輯的任何一個音符。

專場當天，我是個純潔小白，在全然陌生狀態下品嚐演出。氣氛很好，音樂也有趣，豪華的共演嘉賓陣容令人印象深刻。不只如此，讓我用力睜開綠豆眼驚喜接收的，莫過於熱愛霹靂布袋戲的熱情歌迷，使小白我體驗了別於過往專場感受的狂歡躁動。

「霹靂布袋戲」是童年重要的回憶之一，至今還深深地影響著。當時總期盼著大人從錄影帶店租回最新集數，聽到帶有異次元空間閃亮感的回音：「霹靂紫脈線線線線（煮麵線）⋯⋯」，就會立即帶著小板凳飛奔到電視螢幕前定位。葉小釵的癡情與施展帥到沒天理的劍法、秦假仙與業仔途靈如何搞笑地合作無間、鬼王棺與魔域如何陰險恐怖、素還真如何穿梭江湖處理煩碎計謀⋯⋯是周末夜晚必要參詳的中原大事。直到那句令人又愛又恨的「欲知結果，請鎖定黃文擇布袋戲…」響起，再跟哥哥學著劇情比劃幾招後才甘願入眠。遠離童年，過三十年後，遇到人世變化時，一頁書的經典口白：「世事如棋，乾坤莫測，笑盡英雄呀～」依舊會不自覺地脫口而出。

巡演當天 @ The Wall

舞台上霸氣十足、跨踩音響的周自從，是闖蕩音樂武林的非凡公子。俊俏稚氣的臉龐帶著渾身傲骨，運氣丹田後注入多年理想的熱血與人生歷練，用歌聲與滿炸的氣場征服舞台。在台下的我，依舊是那位隔岸觀火的吃瓜人，隨著真性情盡現的演出與Talking，默默地被收服也成了一顆迷你瓜，順著人潮排隊等簽名，輪到我時，由衷地說聲：謝謝你們的盡力演出，開心。

手裡拿著超大尺寸的專輯，是周自從在江湖中打滾多年後自我實現之作，邊聽著回想當日情景，再細讀歌詞與音樂製作群名單，字字句句裝載了歌者的堅持和友人滿滿的情和義，突然間專輯莫名地變重許多。

從〈佮正仔借車〉開始，描寫純情男孩嚮往真愛途中，從天堂掉入地獄的鬧劇之歌。每次聽，都是會被那句男性荷爾蒙驅動的「因為較晏欲來洗溫泉∕攏無穿衫」給逗笑與翻白眼，光是聽就能感受鼓譟爆滿的興（性）奮，中二得很可愛（好煩喔~）。歌詞裡叫喊主角名「正仔」與慌張大喊情況不妙的「腫矣」，有互通諧音的趣味。一陣驚慌失措後，男孩美夢瞬間破滅，望著眼前的慘況，最後只好自嘲自己的失落：早知道跟別人借車，夢就不會醒，用輕快的旋律唱出悲劇的反差作品。貝斯聲線悶騷搶戲，和鼓組搭配得舒暢；帶有復古九〇年代華語流行音樂的鋼琴聲，作為點亮整首曲子的色彩，俏皮地增強歌曲敘事的荒謬感。

〈跟正仔借車〉MV

〈攏你〉接住了男孩的失落，轉成描繪感受的訴情作品，緩緩地唱出孤獨、清冷消極。弦樂將情緒延伸但節制，收斂潰堤的寂寞而不氾濫；鈸的聲音特別吸引我，是一波一陣間歇性的心碎也是嘆息聲；〈火來了〉是描寫遠行的作品，有送行人對於命運作弄的哀嘆，混亂的思緒和想念，有觸底反彈的懷抱希望，期待神能讓心中掛念的靈魂能回頭相見。編曲巧思設計，以人聲鋪陳緬懷蒼白的場景，烈焰閃動、輝煌炙熱場面是經歷火燒的既視感；鼓點嚴正如儀隊般肅靜推進，副歌交織著揪心的貝斯低鳴、狂放的電吉他樂句（特別是Bridge的詮釋）與接近嘶吼的嗓音，歌劇般的渲染，詮釋著生命的傷痛。溫暖的〈一屑仔〉，如一篇抒情散文唱著生命反思，唱著逝去，混合著各式各樣身為人才擁有的情懷，惆悵、懷念、遺憾等，一點一點的拼湊出人生百味。配器簡單卻有滋有味，吉他聲線音色編曲等十分切中我心（謎之音：因為是你喜歡的保卜編曲與彈奏的呀～）。

〈一屑仔〉MV

不得不承認，有些年紀後才能明白，嚎啕大哭不見得是最傷心的表現，能笑著輕描淡寫地說出，衝擊後勁比想像來的深沉。被我戲稱為「無賴情歌」的〈自從彼時陣〉，喜歡歌詞安排層次，由具體物象逐漸轉入內在感受，還偷渡些廣告哽作為歌詞，輕巧愉悅地唱著對失去親密關係的懊惱。到底是要多後悔與頹靡，才會有「生菇的枕頭」？「無佮意就共擲掉」是一時的逞強，嘴硬嚷嚷、好面子的對外宣稱「一點都不在意」，「攏袂曉變竅∕目睭金金∕將幸福放水流」是凹不過內心坦白而唱的自責；聽到Rap歌詞「拜託你回頭∕這家伙仔∕我絕對顧牢牢∕若是我做袂到∕你聽好拍我拄數」，腦中立即浮現早期瓊瑤式愛情文藝片的畫面：女人正用看似大力其實很輕的力道，捶打著男人的胸膛還邊傷心地說：「都是你不好～都是你不好，是你沒有遵守承諾⋯⋯」，接著男人回應：「對！都是我的錯，你打我吧，你打我吧！」（翻白眼斷線中⋯⋯冷靜，畫面轉到作品）。懷舊歡愉的氛圍，每次聽都會開心的搖頭晃腦。挑選了明亮的音色安插其中，像星星般閃耀的存在，暗喻著事情有轉圜的餘地。鬆鬆的節拍，搭配管樂組強而有力的聲線，為整首作品做了很好的推進，喜歡

〈自從彼時陣〉MV

〈戲棚下〉擔任轉場，將專輯下半場敘事畫面變得更富戲劇性，順著歌詞與布袋戲口白，瞬間聽眾都是站在戲臺下的人。仔細聽，貝斯搭襯出有如「荒野大鏢客」黃沙紛飛與槍客對決的電影場景，吉他聲就像是掏槍的牛仔搶眼出現；傳統戲曲元素：北管鑼鼓、月琴等聲響融合得有趣，並透過降速的節奏，讓歌曲承載的畫面感更加強烈。歌詞則是細說戲班小角色等待能出人頭地飾演要角的心情，這感觸也像是眾多在各自領域默默打拼、對未來有夢想的你我，走在目標路上的內心獨白。

特殊規格的CD，感覺印刷後加工等很費工

張愛玲曾說：「出名要趁早，來得太晚的話，快樂也不那麼痛快。」像是說著「年輕」是能把人生深刻的魔法。老人家常說：「趁年輕替自己打算」，只是我們都因為年輕，不懂這話悠長的意義。〈趁少年〉如素描速寫般自然寫意，隨著歌詞與悠閒的節奏，以過來人視角悠悠碎唸著鄉土、人生路上的景色變遷。這首歌也像是給青春的溫柔提醒：年輕時有多做什麼，老了才有東西能回味（收穫）；〈飛蜂〉填入了忠孝節義，瀰漫著「風蕭蕭兮易水寒，壯士一去兮不復還」的悲壯，有對父親（前輩）的感謝、有叮嚀、有懷念，還有離鄉背井闖蕩的遊子，成功、誓不回鄉的骨氣。二胡的聲線，是牽動思緒的催淚針；〈老歲仔〉是一首關於老邁長者經歷時代演變的側寫之歌，副歌擁有瀟灑的搖滾硬漢氣味；專輯押尾的〈My Bro〉，弦樂聲是充滿希望、準備整裝揚帆出發的無畏心境，陽光明亮的勇敢節拍，管樂齊發的爽朗聲響，像是朋友間義無反顧當後盾的推你一把，鼓勵著人們大膽前進，再搭配態度堅定口氣演唱詮釋，用熱血破錶的義氣相挺，作為生命無悔的痛快收尾。

順著曲目安排聽著，彷彿是借了身，以直男視角把年輕氣盛到老邁神遊一遭，直到最後一曲，回到當下用積極正面的態度鼓舞著聆聽的心：面對人生，「毋管風雨抑是好天∕跤步就愛堅定」，Just do it，免驚！

聽這張專輯時，有一陣子腦袋邊轉著《金剛般若波羅蜜多經》字句：「菩薩應離一切相，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，不應住色生心，不應住聲、香、味、觸、法生心，應生無所住心。」Well，我知道很跳Tone，自以為是將經典濃縮為「法無定法，不應住於心」，想把這句話用在音樂製作上。

對於不用看歌詞就能聆聽台語歌無礙的我來說，無論是華語或台語（閩南語），都是語言工具，沒有高低上下之分，每種語言都有它遣詞用字的脈絡、文化習慣，以及咬字氣口的表現，各有各美，也因此，我不認為台語歌只適用哪款音樂風格。法無定法，曲風跟語言的結合並沒有公式般鐵則存在，只有創作人對於聲音品味喜好與習慣等的審美涵養去影響它；不管是哪類型的藝術創作者都是肉身菩薩，用著自身生命與時間闖蕩一般人未能抵達品嘗、甚至超乎想像的奇異人生旅程，將其經驗轉換成各形各色的作品，傳達分享所見所聞；「不應住於心」，透過自由開放且柔軟的心，才能跨越藩籬，挖掘融合更多可能。

歌曲該用哪種語言填詞都跟習慣有關，如果日常生活中不常使用也不懂其意，一旦加入就顯得突兀，對於該語言的使用聽者來說，反而是個容易跳戲的bug，我也的確會因此在聽該首作品時會有陰影。而這個擔心，在這張專輯裡都沒有，字詞是日常自然中帶有些文氣。

這張陽剛氣十足的音樂專輯，裝盛著對音樂理想的橫衝直撞、艱辛、不悔與靈魂的自我釋放。專輯命名為「自從彼時陣」，每首曲目都有它專屬的當時故事，被細心收藏譜寫成歌帶你進入歌的世界，也像是歌者憶起人生的每個「自從彼時陣」。倘若有人向我問起具有男子氣概、保有初衷的音樂作品時，我會將這張專輯推薦給他。

專輯推薦曲目：

*〈自從彼時陣〉：詞曲生動，畫面感豐富，配器聲響動力十足，輕鬆愉悅好入口。

*〈一屑仔〉：有保卜就推。

*〈火來了〉：題材特別，畫面壯麗，溫柔慈悲兼具，編曲樂手表現精彩。

*〈戲棚下〉：聲響設計上新鮮有趣，新舊融合地剛剛好。

*〈跟正仔借車〉：江湖在走，損友要有。戲劇感十足，聽完不禁會令人會心大笑。

祝福正仔的好朋友，為了把妹路上更順暢，不要再跟人家借車了啦~